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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曾民 陈海发自广西南丹
8月1日，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书记曹伯纯率领有关部门负责人赶到南丹矿难现场调查，要求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8月3日，曹伯纯在自治区常委会上正式通报南丹县发生了透水事故，初步确认至少死亡70人。至此，事故已经发生了17天！ 党中央国务院领导对南丹矿井透水事故非常关注，指示要查个水落石出。 8月4日，《人民日报》将这样一起被隐瞒了半个多月的事故披露后，全国震惊。 截至8月7日，中央和广西组成的调查组已经掌握81人在这次事故中失踪，估计已全部罹难。 政府部门的4次无果调查 2001年8月6日，记者来到下拉甲矿区。 这天距出事20天。建在一处山脚下的下拉甲矿洞冷冷清清�？笄椿刈叨乓恍┕ぷ魅嗽保斜０菜拇ο辛⒆�，面无表情。窿口站立一名荷枪的武警，武警脚下是从矿洞内向外排出的积水，哗哗地流。 矿区已停工，惟一的噪声是抽水机制造的�？蠊っ前傥蘖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或在宿舍里看电视，打麻将，神情悠闲。 感觉不到灾难曾经发生。 办公室，五六个「工作组」的人员闲坐在沙发上，无语。县乡镇企业局干部黄学明告诉记者：「全力以赴抽水，其余无事可做。」
一位干部说：「谁也不清楚水有多深，谁也不清楚每天水位会长多少，谁也不清楚哪天才能把水抽干，谁也不清楚真正死了多少人。」 矿工仍像躲瘟疫一样地躲着记者。「要找领导，他们才懂�！拐馐潜频媒袅耸笨蠊さ耐拼�。 实际上在南宁等地记者展开调查之前，政府有关部门也得到了拉甲坡矿出事的民间传言。 7月19日，已在南丹进行了一段时间矿业整顿的自治区工作组前往拉甲坡实地调查，上报的情况是「水位上涨，并未发现重大透水伤亡事故的异常情况」。 7月27日，就在当地记者前往调查的同时，河池地区行署、自治区工作组再次派人到现场核查，南丹县公安局也组织了20名干警到有关矿井调查，但大队人马出动的结果仍然是：没有伤亡事故。 7月28日上午，当互联网上就「矿难」一事炒得沸沸扬扬、国内媒体已有报道的时候，河池地委书记莫振汉、行署专员晏支华召开四套班子领导参加的紧急会议，专门研究传闻情况，会后，立即率领有关人员赶往现场调查，也没有发现传闻中说的死了200人的情况。 政府部门组织的第四次调查，是7月31日由自治区经贸委主任带队的调查组进行的，当天得到的说法是：透水了，但没有死人。所以，自治区经贸委在报给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汇报中说：「没有发现有发生重大透水伤亡事故的情况，矿区局势平稳�！� 那么多部门，那么多领导，那么多的人前往矿区调查，为什么就没有发现一点点蛛丝马迹，就没有感觉到一点点异常的气氛呢？他们是怎么进行调查的？ 8月6－7日，记者到县里、地区一些职能部门采访，均被以「人不在」为由推了，问联系电话，也无人告知。 神秘的「首富」黎东明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南丹县龙泉矿冶总厂老总黎东明，是隐瞒这次事故的主角之一。 而8月1日，在县公安局接受调查时，黎东明还一口否认矿井死了人。据参与调查的新华社记者介绍，公安民警在7月31日半夜2点找到黎东明时，他很平静，很客气地问民警要不要搜家，自己要不要带衣服？ 在南丹，黎东明是一个颇具神秘色彩的人物。在出事前，除了是「家资上亿的巨富」、广西自治区「乡镇企业家」、全国「优秀企业家」、「全国劳模」外，他还是一位「智者」、「素食者」、「乐善好施者」、「生活中一个低调的人」。一位作家曾这样描述他：「不高的身材，黧黑瘦削的脸庞，持重儒雅的谈吐，只是他那双闪现着睿智之光的眼睛中，有时不免透露出几分沧桑之感�！� 他对老子特别推崇，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诵《道德经》。 9年前，他发表的一首题名《自叹》的诗，可以「见出他的性格」： 福伏祸根余早知，财有害源又何疑？自古创业多艰险，欲为苍生怎惜私！
关于他节俭的故事在南丹传得很广。县文联主席覃忠杰说，有一次他和黎同在一个饭馆吃饭，他亲眼看见黎和两个同事只点了二菜一汤，最后，黎把两盘剩菜倒进碗里吃得干乾净净。县人大主任马世荣也说，虽然黎的企业每年上缴利税3000多万，自己挣的钱也多，但在他印象中，黎是一个生活简朴的人，穿解放鞋，着旧中山装，吃斋，「领导来了也一样，一块儿吃素」。黎生活中比较奢华的是有几辆车，有奔驰、宝马、越野车。 在成为「大老板」之前，黎是一个穷山村教师，1988年下海，生意一度几起几落，他是在承包了二一五地质队开发经营的龙山矿后才「发」起来的。之后，他业务越做越大，企业办到了西藏、云南、贵州。他的企业也成为广西最大的乡镇企业。他因1994年捐款451万元给遭特大洪灾的广西梧州而声名大振，他还把县城中心的一块地买了，送给县政府修建南丹广场。7月31日，他向河池地区体育事业捐赠10万元，并在捐赠仪式上要记者「不要写他的名字」。 就在他捐出10万元时，蒙难矿工已在井下温水里泡了15天！黎用钱打发这些生命：到8月5日为止，公安人员已经与79名死者家属面对面查实他们接到了矿山的赔偿金，每个失踪人员家属赔偿5万至6.5万元不等，总计赔付了392万元。 出事后，有媒体报道说他拥有成员二三百名且持有枪支的「护矿队」，并控制着一个叫「野鸭帮」的黑社会团伙，就是这支私人武装和社会力量帮助他掩盖、隐瞒这次特大事故。记者在求证这一事实时，一位当地官员说，凭他原来的判断，没有这个事实，但现在出了这事，他也糊涂了。而据新华社报道，中央调查组组长、国家经贸委主任李荣融说，调查中发现，有黑恶势力参与其中。 不仅仅是「生死协议」 在拉甲坡矿区，一个名叫韦冠春的矿工对记者说，消息之所以封锁得这么严，是因为他们被警告不要对外讲，另外一个不愿讲的重要理由是害怕消息传出去，上面来人把矿封了，没有工作干，挣不到钱。 在新落成的宿舍楼的一间房子里，矿工韦忠良对记者说了真话：「矿长叮嘱了班长，班长来告诫我们，对外不要乱讲，谁讲谁的6至7月份的工资就没有了�！� 据了解，矿工们的收入并不低，月收入低的有七八百，高的两三千，甚至高过了城里的公务员。 除了矿上为捂住矿难真相、对每一个矿工都施以威胁处，像「工资」这样的利益，对于这里的矿工是有诱惑力的。在这里，对利益的追逐和保住既得利益，胜过了维护生命的尊严。 在一位死难矿工家里，保留了一份他与出事矿井签订的「民工上岗协议书」。协议书规定了上岗民工应尽的义务。其中一条值得注意：「属于甲方的安全事故，造成死亡的，由甲方给予一次性补偿2万元。在处理事故中，甲方只承担上述费用，不再承担其他经济和法律责任�！� 这是一份「生死契」。 据说，在这次事故发生后，有一套「消灾」程序：矿井的人在酒店里热情款待死者家属，然后强行要求家属签字，并分别赔付现金各数万元。一位家属曾要求增加赔付额，但是矿里的人回答：「死了那么多人，叫我们怎么赔？」他们还威胁遇难者家属：现在不要钱，以后一分也别想！并反复叮嘱这件事绝不能说出去。 都安县高岭镇江中村吞香屯卢规、卢克两兄弟，被证实死于南丹矿难。8月21日将是弟弟卢克20岁的生日。 7月18日（即出事后的第二天），矿里打来电话，让家属「来一趟」。卢规的妻子及一些亲属被矿上接到南丹一酒店，好吃好喝，然后被告知事故真相。卢妻在泪眼朦胧中按了手印，随即从矿上人手里拿到10万元。 卢妻当时还提了两个条件：一、找到尸体，送回来；二、安排其下矿工作。第二个条件被矿上拒绝。卢家并未想过争取更多的权利，或者，将矿主绳之以法。 在矿区，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民工的话让记者大大吃了一惊：人死都死了，能拿到5万块钱，不错了！出来挖矿，谁不是把命先丢在井里了？以前矿井出事，公开曝光后，处理结果还没有这个好。 有关方面的「事故经验」
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私营矿主说，大厂矿区大小事故不断，矿主们都形成了一套完备而行之有效的「事故经验」，出了事，花钱消灾，上下打点，屡试不爽。 一个已被证实的消息是，去年10月，南丹县的大厂镇一个矿就因塌方而死了100多人，最后对外只报说是「死38人」。 「因为其中利益太大，一些人的良心被泯灭了。」一位南丹人说。 县人大主任马世荣对记者说，这次事故非常奇怪，7月31日前滴水不漏，县里非常平静，不像往常有家属来哭、来闹。有亲友从广州、上海打电话问他，他还对亲友们说没这个事，也许，他太不敏感了。 直到8月1日晚，马世荣才知道事故的真正存在。这几天，作为工作组的成员，马世荣一直在龙泉矿冶厂做稳定工作。经他了解，「平静」的原因有两个：一是黎东明在企业发展的同时对地方有恩，对职工的报酬给的也高，事故发生后，给的钱比合同规定的高得多，工作一做就通。二是很多矿工一家人的生活靠矿，死的死了救不活，活的还要吃饭，如果曝了光，一万多人的厂怎么办？另外，死的矿工外地人多，都是贫穷的山区农民，也给隐瞒创造了条件。 至于县里有没有人参与隐瞒，有没有腐败，马主任说，中央来的工作组正在调查，他就不知道了。末了，马主任说，这次黎东明把南丹害惨了，「剁成肉酱都不解恨」。 在南丹县的一个部门，记者听到一位干部在电话中对他的朋友说：中央对安全工作抓得那么紧，死了那么多人，说出去完了，不说也完了，也许不说还可以瞒过去。出这个事，对南丹经济影响大了！ 据了解，南丹县1996年以前一直是国家贫困县，由于矿业开发，该县的经济实力不断上升，现在已是广西财政收入最好的县之一。2000年，这个人口只有28万的小县，财政收入3·016亿，人均财政收入、人均存款余额均名列广西前列。其中，矿业收入占财政收入的70％强。 一位在国有单位干了多年的老矿长说，南丹出这个事，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是必然的。多年来，由于地方利益在作怪，矿山秩序越整顿越糟糕，瞒报、少报已不止一起，出了事，很多时候都是县里派公安封锁现场，他们要帮助抢救都不让，因为怕他们知道内幕泄露了情况。 这位老矿长强调，凭他对黎东明的了解，这事（指隐瞒不报）光黎一个人做不出来。 8月6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作出决定，免去万瑞忠南丹县委书记职务，免去唐毓盛、莫壮龙县委副书记职务。自治区人民政府同时决定，停止唐毓盛的南丹县县长职务，停止韦学光的副县长职务。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纪律检查委员会、自治区监察厅将对这几名领导干部进行审查。 摘自《南方周末》2001.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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